Charlottes Stadt

【一八】红尘本无花

C14扛尸龙

Eins

    陆建勋那三个字甫一出口，众人的脸色就是齐齐一变。

    推背图大名鼎鼎，尤其是玄门众人，或是对国运关心的人，就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推背图据传一共六十象，每一象分为一卦，一谶，一图，一颂。虽有六十象，然第五十九象便已是推演的极处，第六十像不过是推者的感慨罢了。

    “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二月红低声道，“这是世间所传推背图摩本最后一象的诗。真伪尚且存疑。”

     世传版本对于最后一卦有诸多解释，第五十九象对应之卦是壬戌艮下兑上咸，“无城无府，无尔无我。天下一家，治臻大化”。在俗世中乃是公认的圣人出世大和之卦。而玄门之中却流传有五十九象是空传，流传下来的手抄本三十四象之后可能存在象与象之间被誊抄之人为颠倒的说法，因着真迹不存，是以众说纷纭。

    根据流传最广的金批本来看，直到如今，历史都是严格按照《推背图》上所说演进。既然如此，有心之人就更加在意，那三十四象之后象的顺序问题。

    毕竟，按照金批本上所解，眼下近十年都将对应第三十九象·壬寅·颐。三十九象图上画的是一座尖尖的山，山顶站着一只鸟，这分明是个“岛”字的画谜。半轮红日已经落到山脚右侧，也就是“日落西山”了。其言“鸟无足，山有月。旭初升，人都哭。十二月中气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罗。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前面两句是比较好猜的字谜 。“鸟无足”再添个“山”字，岂就不是“岛”，日本是个岛国，自然是应了卦象。“有月”是月升日落，只要听见金鸡一叫，便是“大海沉沉日已过”了。虽然不知道诗中提到的金鸡是什么，但是最后一句对于想入侵中国的日本人来说自然不是好兆头。

    鉴于此，日本人当然想要一睹真迹，看看三十四象以后的真正顺序，三十九象是否真正存在，从而来推断自己发动战争能否成功。

    至于陆建勋想要推背图，预知后事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不过是因为奇货可居，推背图真迹的价值足以让他和那些玄门世家换得一个满意的筹码，那些世家的支持，足以将他推上更高的位置。

    张启山心中电光石火一瞬，已经将这其中因果想地清清楚楚。事关国运，眼下有了一线希望，他也确实很想能真正目睹一下推背图真迹的后二十六象预言。

    陆建勋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萎靡了起来。他疲惫地低下头，也不解释，就像是在等待审判。

    齐铁嘴冲张启山摇了摇头。而后说，“此事以后与你再无干系。日后上峰若是察觉，如何交代，我想陆长官定有计较。”

    这便是放他自行离去的意思了。

    陆建勋应了一声，爬起来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想了想，回头又提醒了一句，“当心日本人的眼线。”

    齐铁嘴冲他摆了摆手。

 

Zwei

    按照先前在远处眺望时张启山对这个穴场的判断，墓在平川，外山环护，内龙头住处一道弯山，如同蛾眉。正是紫薇帝星龙的好风水。不过，当他们避开日本留在墓地的眼线绕到这大墓后面，才隐隐发现了问题。

    因着远望时因探查角度不同产生了错觉，让他们觉得内山是左高右低的宝穴格局，不曾想，等走近了一看，两山高度竟是相差无几。

    两山般平，这已经不是帝星龙的格局，而是扛尸龙！

    帝星龙先贵，扛尸龙无贵。这种规格的大墓，墓主人怎么看也不应该给自己选一个半点用处都没有，甚至还要遏制后人发展的墓穴。

    张启山下过不少凶斗，但是也是因为后来地形改变才使得福地变凶藏，眼前的这个大墓，虽然周遭小地形改变，但是大格局是未变的。只能说明这个墓主人一开始就给自己选了一条扛尸龙穴。

    “可能是把扛尸龙错判成帝星龙了吧。”他摇了摇头道。

    齐铁嘴虽然相地没有张家人来的精，但也不是完全看不出，听张启山一说，立刻就听出了门道。他心底隐约有了一个想法，越想越惊骇，觉得还是看看具体情况再做论断。

 

    日本外务省对推背图的渴望已经到达了极致。因为即将发动的这场战争是一场毋庸置疑的蛇吞象的战争。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神道的力证来安抚日本岛内的百姓，来安慰他们自己惊惶的内心。

    眼见陆建勋一人走了出去，负责此次行动的总长一挥手，底下人便训练有素地静悄悄地包围了上去，将陆建勋团团围住。

    “干什么？”陆建勋仿佛对于这样的包围早有预见，丝毫不感到惊讶。

    “这是你合作的态度？”总长是个矮胖的日本人，他的脸上长满了仔细修剪过的络腮胡子。

    “合作？你们没看见么？我已经被踢出局了。”

    矮胖的日本人一时间倒拿这样满不在乎的陆建勋没办法了。他身后突然蹿出了一个长脸平头的年轻一些的军官。那年轻军官冲上来一把攥起陆建勋的领子，使劲儿摇晃他，“少耍花样，张启山他们查到哪里了？”

    陆建勋苦笑了一声，“该知道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你们现在把我打死了都没用了。”

    日本人终于回味过来，此时在这里多作纠缠没有丝毫的意义。总长立刻下令，“召集人手。阴阳师和特忍全部都上，抓活的！”

    “把他们手里的地图搞到手！”

    陆建勋立在包围里默默地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很想哈哈大笑。他此时已经彻底变成了旁观者，想起自己纠集的那些蛊师巫师和出马弟子，那个不比这些叽里呱啦的人强。但他不会提醒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迟早是自取灭亡。

 

    就好像是几千年前的那些历史上的故事一般，日本人曾经倾全国之力派出遣隋使，遣唐使，遣明使来到中国的土地上，而今，他再次倾尽全力，却是为了覆灭那个曾经的宗主国。

    齐铁嘴看着周围严阵以待的阴阳师，脸上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倒不是因为他看不起他们的水平，而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在自己面前耳不聪目不明，事事都差了一等，没有什么可打的。而那些潜藏在林间的忍者还似乎提防着他们逃出这个包围。

    “甚微妙法，千万劫难，阎浮罪报……”阴阳师纷纷抬手掐诀，似乎是正在下什么咒文。他们将齐铁嘴等人环绕在阵中，指尖闪出金色的耀眼光芒。互换身份的游戏终于体现出了绝佳的优势，一道道金芒纷纷对准了顶着齐铁嘴身份的张启山，而真正的最具威胁的齐铁嘴，却被他们当做普通人给忽视了。很好，这正好是一个偷袭的好时机。齐铁嘴一行人淡定地站在大阵中，待到阴阳师咒毕发力的一瞬间，被忽略的齐铁嘴猛地洒出一把紫铜色的符箓。这些符箓仿佛无数片的镜子将阴阳师的咒文全部反弹，数十道青紫色的雷光轰然降落，瞬间爆起无数的碎石土块，惊起无数雀鸟。

    待到那刺目的光华散去，阵法中间的所有人已经尽数消失，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总长远远看着，恨地咬牙，却也终于逐渐了悟，神道存在，也不一定尽如人愿。他用并不熟练的汉话喃喃道，“张启山？”

    陆建勋忍不住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当真是神算啊。

 

Drei

    齐铁嘴这一下子来得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是身在漆黑的墓道里了。

    二月红前半生几乎都在斗里穿梭来去，虽然后来金盆洗手，但是多次生死一线的应变力并没有消失。他懵了不到两息便立刻反应过来，立刻从腰间的暗袋里摸出火折子，“嗤”地一声点燃了。

    看见暗红色的火光，张副官暗暗舒了口气。他没见过日本的阴阳师，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没想到经还没念完就让八爷一把铜符给连锅端了。

    感觉有些微妙。

    四人相互看了几眼，才分神打量起周边环境来。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有一条向上的长长石阶，看不到漏光，应该是离地面颇远。

    张启山皱了一下眉，戳了戳身边的齐铁嘴，“我们刚才怎么下来的？”

    齐铁嘴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紫铜色的符咒递给他看，“这是我早年游历的时候路过龙虎山，帮了天师府一个小忙，一位正一教的二品道士赠的雷符。可以引下雷霆，让施符者借助雷霆的力量遁出数里。”

    张启山把那雷符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想了想才说道，“若是遁出数里的话，按照陆建勋先前考察过的地图来看，我们现在应该还在古墓墓道的外围......那后面那条石阶恐怕就是入墓阶了。”

     “那墓门应该还要往下才能见到。”二月红接了一句，又觉得有些难解，“谁把墓建得这么深？”

     “别忘了，这墓里要是真有他们找的那个东西，挖多深都不离奇。”张日山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现在肌肉还有点僵，“佛爷？”

    张启山拿出地图，招呼大家围过来，“你们看，按照我们方才的猜想，那石阶是入墓阶的话，我们其实已经进到了外围的第二层墓道，地图只画到第三层，再往里太过于零散，显然他们还没有探测清楚，不敢轻易进来......所以我想，内宫的墓门应该是在更里面的地方，可能还没有被打开过。”

    “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们在第三层就已经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齐铁嘴伸手指指第三层更往里的一部分地图，“从这里开始，地图就开始乱起来了，图上表现出来的就有七条岔路。恐怕是探索道路的人进到这里就已经出现了状况，这种凌乱的排布方式毫无道理可言，我猜——”

    “幻境。”张启山接口道。 

    是的，只有身处幻境，才会描绘出这种几条路之间相互矛盾，完全违反形制的墓道了。

    齐铁嘴伸手进身边张启山的口袋里摸索了片刻，掏出几张朱砂黄符来，一人一张在背上贴好，“请神咒，能一定程度上排除幻境的干扰。我们先走走看。”

    二月红隔着衣服的内袋摸到了自己先前用过的鲁班尺，想起之前齐铁嘴和他的密谈内容，定下心来点了点头。

 

    外围的第二层墓道并不多长，四人按着地图绕过两条岔道，堪堪走了不到一刻钟。第三层的墓道看起来很长，地上竟然铺着祥云纹的青砖。二月红换了新的火折子，向里照了照，浓重的黑暗并没有被这一点火光打散，依旧堆积在深处，仿佛看不见尽头。

    黑暗的墓道里吹来徐徐微风，似有似无地浮动着他们的衣角。齐铁嘴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盯着地面青砖的纹路看了几眼，立刻压低声音警告道：“当心不要看脚底的青砖，上面的纹路有问题。”

    “保持警惕。”张启山点点头，“老八打头，我断后。”

    因着第三层墓道可能出现的幻境，还是由齐铁嘴开路比较安全。二月红却摇了摇头，“佛爷，你还是跟在八爷后面，我来断后。”

    张启山再怎么能耐，毕竟还尚属常人。自己武力值虽然不如他，但是尚有半桶水的鲁班术傍身，要真是墓道里有什么猫腻，倒也好及时对付。

    张启山脑子一转，显然想通了其中关节。他微一颔首，“注意安全。”

    他们说话的当口，齐铁嘴感觉这风似乎是变得大了些，不再那么若有若无无法捕捉，要不是四周没有半点光亮，齐铁嘴几乎要以为这墓道与外界相通了。

    不过这种迹象倒也说明事出无常必有妖。几人当下按照刚刚商量的位置站好，就着一点微弱的光朝里面走进去。

    在他们头顶看不见的地方，两条纯金打造的烛阴尾巴盘旋在一起，半张的嘴里缓缓向外吐出青黑色的烟雾。红宝石镶嵌的眼睛“咔”地转动了一下，随着几人位置的移动而跟着移动起来。

    张副官怀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他身后走着的断后的二月红的眼睛。他想了想，军人特有的敏锐让他感到在被什么未知的东西窥伺，一时间高度紧张起来。

    “没事。”二月红的脸淹没在浓重的黑暗里，只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Vier

    齐铁嘴拿着地图在前面开路，身后众人心中都一直抱着极高的警惕。

    那地图上标注的七条杂乱的岔道让他意识到这墓虽然外面看着不是凶藏，可里面却是根本不会友善半分。

    要知道，古代人对待墓葬是十分严肃的，就算有危险的机关或者暗道，也是按照一定的套路来，而不是随心所欲地乱建。那地图上的七条岔路，不管是不是幻境所致，都十分蹊跷。

    他心里想着，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地图上明晰的部分，已经被他们走到了尽头。再往下，就是混乱开始的那一部分了。

    张启山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走。

    齐铁嘴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回头道：“佛爷......”

    低低的尾音在空荡荡的墓道了回响，他的身后，除了一片黑暗之外，空无一物。齐铁嘴吓了一跳，转头又发现佛爷站在他面前。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佛爷，二爷和张副官不见了。”

    张启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发直。齐铁嘴看着有些害怕，他拉了拉张启山的胳膊。“怎么了？”

    张启山眼睛发红地盯着他，逐渐走近，他被张启山前所未有的杀气惊到，不由得退了几步。突然，一道寒芒闪过，他感觉自己脖子上一凉，接着便看到张启山手上捏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刀，刀身上镶着六颗小小的蓝宝石，正是他经常把玩的一把六星刀。齐铁嘴有点不能理解眼前的情况，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胸口上湿漉漉的，拿到面前一看，满手都是血。齐铁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了……他头晕目眩地缓缓倒在地上，努力用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去抓张启山穿着皮靴的脚。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晕眩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那么眼下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是张启山自己陷入了幻境......佛爷，前面危险，不要去……他无声地张嘴……

 

    自己竟然在墓道里犯困，这是二月红自己不能理解的。但是那股疲倦一直骚扰着他，让他无法自拔。迷茫困倦中，他看见了张启山抽出了刀，将站在自己身前的齐铁嘴一刀封喉。即使困到了极致，他还是努力冲了上去……

 

    张副官听见了周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八爷在痛苦地呻咛，二爷嘴里叫着“住手”，佛爷……佛爷好像在哭……他看见了这无比血腥的一幕，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张启山手里拿着刀，看着趴在地上不停用沾满血的手摸他靴子的齐铁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手不受控制，但脑子却清醒得很，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他此刻多想给自己一刀，但除了眼睛，他动弹不得……齐铁嘴还匍匐在地上，缓缓向前挣动着，露出了一截肤色莹白的后腰......张启山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时间头痛欲裂，前胸的符咒灼灼地燃烧起来，几乎要把他焚成灰烬。

 

    齐铁嘴在他脚底挣扎抽搐了一会儿，终于流干了鲜血。他睁着一双空茫的眼睛，定格的表情焦急又痛苦。

    张启山像是终于能动了，他僵直着身体，浑浑噩噩地蹲下身去，盯着齐铁嘴渐渐散开的瞳孔，伸手覆上他还睁着的眼睛。

    冷......齐铁嘴跌在尘埃里，在未曾完全散去的最后的意识中，他看见将他一刀割喉的张启山蹲下了身体，光洁的脸颊边上淌满了泪，直直地伸手盖上了自己的眼睛。

    齐铁嘴微微一笑，浑身像是重新充满了力气，他猛然抬手，狠狠地抽了张启山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