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lottes Stadt

Das Spiel ist aus ,die Qual ist vorbei.Er ist zu Ende.

【一八】红尘本无花

C11检票人

Eins

    陆建勋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枪,他忍不住地想盯着窗户上的映出的影子看,昔日里真实发生的事情藏在泛黄发灰的时间缝隙里,将一帧帧一幕幕于这玻璃车窗上重现。熙熙攘攘的众生百态与眼前冰冷漆黑的车厢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他越怕就越移不开眼,越看就越怕。齐铁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见他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地上,双手用力握成拳头,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因着用力过猛而戳进掌心的皮肉里,一股股细细的血液顺着并拢的指缝往下流。

    陆建勋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地盯着车窗猛瞧。里面的人们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他这另外一个世界的旁观者,一致扭过头来看他。死去经年的魂魄没了眼睛,黑洞洞的眼眶整齐划一地看过来,有些“人”还在莫名地冲着他无声尖叫。

    齐铁嘴眉梢轻轻动了一下,越来越浓重的鬼气让他近来愈发敏感的魂魄感受到了几分不适。他闭目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的生气竟然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流逝,如果一直处在这种环境里,不消一天,便会血液凝固,生机断绝。

    “呜——”“呜——”火车飞速穿过一条无名的隧道,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声,紧接着便有无数浅绿色的光影向着隧道飘进来,缓缓没入了疾驰的车身里。

    “什么东西?”陆建勋艰难的从车窗上把眼收回,不敢睁眼再看,往后退了几步便凑在了他身后也同样吓地有些呆滞的老王身上。

    老王猛然被陆建勋撞上,顿时吓得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又高又尖的惨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骤然在这种鬼车里听到笑声,就连齐铁嘴都没忍住吓得一抖。他拍了拍坐姿越来越放飞的张启山,赶紧示意他坐好,自己端正了一下帽子,便朝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

    他们身后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两个胖胖的中年人,一个围着头巾穿长袄涂脂抹粉,另一个打着赤膊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端得是诡异地很。

    齐铁嘴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似的,他从脑海的记忆中翻找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两个人是何时上的车,不禁皱着眉对着人上下打量起来。

    那两个胖子虽然一同出声笑了,却也只笑了一声,就仿佛厌恶对方一般立刻停了下来,脸上又不约而同地挂上了嫌恶嘲讽的表情。

    齐铁嘴还没问,那刚才惨叫的老王却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狗一样跳起了脚,“你个龟儿子笑谁呢?!”

    刚才还两张嘲讽嫌恶脸的两个胖子顿时又笑了起来。穿长衫的那个转过正脸来,脸上的胖肉把五官挤地逼吝不已十分扭曲,鲜艳的脂粉让他看起来像个不庄重的老旦,他声音听起来也让人有一种难以忽视的违和感,就仿佛一个用力装男人的女子,“当然是笑你这个废物点心半点儿用没有不说还瞎能叫唤。”

    老王气得直翻白眼,“你个老阉货......”

    眼见那长衫胖男人脸色一沉就要动手,陆建勋也顾不上害怕,赶紧站到两人中间,“两位,陆某找你们走这一趟,可不是让你们内讧来的。”

    陆建勋脸上摆着谱,心里却直骂娘,那两个胖男人算是他的底牌,穿长衫的是云南来的蛊师,以前在清宫里做太监,后来不知怎么地习得了蛊术,一直不男不女的,人称乌婆。光着上身的那个则是他费了老劲儿从广西挖过来的降头师穆公,宿命似的就和这乌婆在名字上配了对子。两人厉害是厉害,和着这老王和那些个出马,彼此之间谁也看不惯谁,时不时就要相斗。原本来之前陆建勋已经将他们四人各自敲打过,没想到还是在张启山跟前给他闹了个没脸。

    那老王本来也怕事,顺着陆建勋给的台阶就坐了回去,闭着眼睛假作起高人来。

    乌婆冷哼一声,脸上艳丽的脂粉跟着簌簌抖落,尖细的嗓音也不压着了,听起来更让人难受,“看你找的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人家给下了套子也看不出来。还真就乖乖听话上了车。”

    陆建勋脸色一变,猛地看向坐在齐铁嘴身边忙着嗑瓜子看戏的张启山。

    张启山正盯着那个老太监看热闹,猛然间被陆建勋盯住,条件反射似的咧嘴一笑,一排白森森的牙差点晃瞎了陆建勋的眼。

    “齐铁嘴,你搞什么鬼?”陆建勋暗骂自己大意,也因着这次带了四个能人异士在身边也不那么谨慎,哪知道一上来就钻进了人家的套里。

    张启山哪知道齐铁嘴搞什么鬼,他坐直身体,把牙收起来,眯着眼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索性那边的乌婆自己接了口,“你们真要点儿胆子,这深更半夜突然出现的火车问也不问就敢坐。这可不是一般的火车,这是开往阴曹地府的冥车!”

    本来闭目装高人的老王听得此言身体猛然一震,睁开眼道:“好哇!我说这车头上怎地个装着牛角,敢情是辆冥车!”

    牛角被阴风吹动,可以发出召唤亡灵的声音。刚才听到的“呜——呜——”声,正是为了召唤附近游荡的亡灵过来,好乘车一起去往黄泉。同时也是警告阴魂死后尽快去阴间报到,莫在阳间过多停留。

    这车原本就是给鬼魂们准备的,也不知齐铁嘴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蒙混过关,将他们九个活人也一齐带上了车。他一路上过来明明已经感觉到了日本人的眼线的跟踪,但是这车上却至今没有出现一个线人,恐怕那几个试图跟上来的日本人也没得了什么好果子。

    乌婆嘲讽地看了一眼放马后炮的老王,却也给了陆建勋一个面子没再当面呛他,一屁股坐回原来的位置,还阴测测地笑了一声。

    陆建勋听了自己人的一番解释,十分不信任地看向了张启山。

    张启山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事,老八居然也不提前说一声,搞得他现在应付起这个倒霉陆建勋来很是抓瞎,“军爷,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你之前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可以说,我......和佛爷现在这幅样子,也完全是拜你所赐。”他嘴秃噜了一下,差点咬了舌头,“军爷平日里胆子不小,眼下不过是请您坐一趟鬼车,倒是不敢了?”

    齐铁嘴赶紧适时接过话头,“陆长官......”他刚一开口,便听见一阵诡异的铃铛脆响,叮铃铃的声音幽幽地回荡起来,一层层地叠加扩散,瞬间就仿佛从远处推到近前一般,清晰到几乎振聋发聩。

    陆建勋张了张嘴,见大家在一瞬间都仿佛木雕一般停止了动作,当下也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齐铁嘴双手食指相交,在嘴前面打了个叉,示意大家屏住呼吸不要讲话。

    二月红和张副官除了一开始拔枪对峙的时候刷了一下存在感,其余的时候一律缩在一边当壁花,此时见齐铁嘴示意,更是立刻伸手捂住嘴,将呼吸调整到最轻。

    “叮铃铃——”铃铛声仿佛近在耳边,陆建勋咬牙看了一眼车厢的门,目光一闪,选择了暂时隐忍,轻手轻脚地坐回了原来的坐位。

    “咔——吱——”车厢的门像是有些锈住,在众人凝滞的视线里缓缓打开,一团黑色的雾气轻轻地涌了进来,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混沌的人形影子。黑影和着铃声飘了几步,后面却跟进几个人来。光听那沉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人无疑。

    这车上除了他们竟然还有其他人?

    陆建勋紧闭着嘴不敢呼吸,却也不妨碍他一个凶狠的眼神钉子般钉在张启山的脸上。

    再一次被陆建勋不信任的眼神瞄准的张启山忽然深刻地感觉出了老八平日里做一个神棍的辛苦。

    不过,陆建勋很快就没工夫去盯张启山了,他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跟着黑影进来的几个“人”身上。

    那几个人的脸,陆建勋是熟悉的,分明就是几个经常和他接洽的日本方面的中忍!

    他们的样子看起来根本已经不能算作是活人了,皮肤青白中泛着灰黑,眼珠凸在眼眶外面,要掉不掉地勾连着,嘴角僵硬地勾着诡异的笑纹,步伐统一地随着那飘动的黑影向前走。

    “叮铃铃——”铃声又响过一阵,黑影飘过的地方竟然开始渐渐浮现出一些透明的影子来,那些影子伸着长长的手,将一张薄薄的纸片递到黑影面前去晃了一晃。

    黑影便又夹杂着铃铛声向前飘过来了。

    陆建勋一行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齐刷刷转头面露惊恐地看向“齐铁嘴”。

    这是个“检票人”!它后面跟着的几个日本忍者,恐怕就是因为没有票就上了冥车才……!

    张启山见他们看过来,微微一笑。早在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门口的时候,坐在身边的齐铁嘴就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塞进来一把纸片。他摸索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九张。恐怕就是保命的“车票”了。

    趁着“检票人”还没过来,他便将手里的票冲陆建勋扬了扬,当面抽出三张来分给自己人,又有一张自己放好,剩下的五张,直接撕掉了四张。

    陆建勋眉头一皱,电光石火间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刷地一下变地惨白起来。

    坐在他们后面的那四个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愤怒又凶狠地盯了上来,捂着嘴的手心却忍不住一阵阵出冷汗。汗水浆在皮肤上,触感冰冷又黏腻。

    张启山本是看见那几个没有票的日本人的下场,灵光一现才想出的主意,全凭自己心念一动,根本来不及和其他三人商量,不过他做事向来有章法,他们四人之间又是完全彼此信任,看他撕了四张票也完全没有人做半分阻拦的动作,只完全放任他发挥。看着陆建勋一行人看过来的视线,他学着齐铁嘴平日里的样子露出几分天真又恶意的笑容。他伸指指了指那四个虎视眈眈的玄学中人,又冲陆建勋扬了扬手中唯一剩下的一张无主的票,做了一个撕的手势。

    陆建勋下了死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没有立刻从冰凉的座位上弹跳起来。

    断臂求生。

    或者共死,或者独活。

    陆建勋心念电转,冷汗涔涔,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他努力稳住颤抖的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牛皮软纸来。

    张启山酒窝深深,冷静地站起身,一只手伸到空气中一握,做出了一个掐颈的姿势。

    是威慑。

    陆建勋此时也不想玩什么花样了,他只能用自己此行最大的筹码换取一次活命的机会。他紧跟着站起身来,忙不迭地点点头,放下捂着嘴的手,努力伸长手臂将那张牛皮纸递出去,吓得有些惨白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做出了一个“地图”的口型。

    张启山满意地点点头,也伸长手臂,将唯一剩下的车票递的过去,同时手腕一翻,顺利地从他手中将古墓的地图顺了过来。

    兵不血刃。

    齐铁嘴看地有些呆。

    这……果然不愧是张大佛爷吗?不仅飞快地拿到了地图,还能借“检票人”的手顺便敲掉陆建勋此行所有的依仗。这一手玩儿地简直漂亮。

    “检票人”终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身形一动,黑雾组成的空空荡荡的眼眶便倏地看了过来。

    张启山学着之前那些透明的影子的样子,把票从怀里掏出来朝着它晃了晃。

    他对齐铁嘴有绝对的信任,既然是老八准备的票,就绝对不可能出问题。

    没有票的四个人顿时都紧紧地盯住了他拿在手里的票。

Zwei

    一开始被“齐铁嘴”死死压制住的老王似被这要命的场景吓得回魂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反手一抽自己的裤腰带,用尽全力拼死一挥!众人一时间不由得怔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根不起眼的裤腰带蓦然腾空,发出一道刺眼的蓝盈盈的光,将那已转身过来的“检票人”暂时阻在了这光路外头。

    老王的一条旧棉裤没了腰带的束缚哗啦往下一落,露出两条毛大腿。众人被他的无耻惊得哑口无言。二月红默不吭声地别过脸去,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张副官从善如流紧跟着二月红一起扭头,假装欣赏外头墨染一般的夜色。张启山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也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仔细看看老王在干什么,又觉得样死死盯着别人下体实在尴尬,只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齐铁嘴。

    齐铁嘴伸手挡了挡那刺目的蓝光,定睛看清了老王裤腰带上的符咒。这竟然是一道“百鬼幡”!老王此前斗法应当是有不少方士折损在他手里,他竟采集这些方士的心头血,混着丹砂画符箓,将这些方士的魂魄全都囚禁于自己的这条腰带上,必要时候为自己所用。这“百鬼幡”法力颇大,连鬼车上的魑魅魍魉都一时间都被阻住了。但这阻挡也只是一时的,过不了多久待布幡上的符文就会变淡消失,“百鬼幡”便会失去了效力,变回一条普通的裤腰带。

    老王抛出自己的保命法器后赶紧蹲地上拎裤子,目眦欲裂地朝陆建勋带来的其余三人低吼,“抢车票!快!”

    陆建勋个杀千刀的,带人上车,现在又自顾自逃命。四个人都恨他恨得牙痒痒,情不自禁就围了上去。陆建勋何等眼尖,早就一溜烟蹿到齐铁嘴和张启山的后面去了。

    张启山拿身子阻了一下凑过来的四人,递了个眼神给齐铁嘴。此时陆建勋不能死,且不说后面可能有什么要用到他的地方,就是他没个屁用也不能随便死在这儿。

    齐铁嘴知道张启山心里的顾虑,随即迈步上前。齐铁嘴和张启山手上各自只有一张票,那乌婆心念电转,柿子挑软的捏,就把心思动到了张副官身上去了。

    张副官转身就见那老旦一般的男人朝自己望了过来,视线对接的那一刻,老男人微微一笑,脸上香喷喷的白粉龟裂剥落,整块整块地往下掉,仿佛一只活过来的汉白玉狮子。接着便见那乌婆伸舌瞪眼似乎是要呕,张副官一脸不知所措地握住了枪。那舌是猩红色的,唾液淋漓。张副官感到乌婆的喉咙动了一下,一只指节大小通体粉红色的蝎子便从他喉咙口爬了出来。张副官还没来得及缓一缓自己的恶心劲儿,乌婆的喉咙里便如瀑布一般迸发,无数只一模一样的蝎子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在布满舌头后又掉在了地上,迅速朝张副官爬去。

    张副官顿时觉得自己也想呕,正不知道该拔枪还是该捂嘴的当口,便被邻座的二月红猛地推开了。二月红一掏自己的衣袋,就地一撒。那一瞬间,张副官还以为是二爷射了铁弹子,仔细一看,竟然全是圆滚滚黄澄澄的黄豆,只是那黄豆上各自点了一红一绿的两个小点,仿佛是一双眼睛似的。

    “撒豆成兵?”乌婆有些惊疑地瞧着地上混杂在自己粉色蝎子中间的黄豆。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似的,黄豆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在弹跳中轰然变大,就地一滚,竟成了个人形。

    那些小人立起来到人的膝盖处,头大嘴大,犀牛般的四肢,额上还有一只怪异的独角。在攒动着的蝎子中,小人前后踢踏着,粉红色的蝎子啃不动小人儿腿上的硬皮,竟被踩死许多。接着,那小人儿鼻子皱缩了几下,仿佛要哭却猛得从那一张张小嘴里喷出一尺来长的紫红色火舌来,将地上来不及散去的蝎子烧得噼啪作响。张副官被这离奇的景象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回头,看到二爷依旧冲他露出个和善温柔的微笑。

    乌婆一甩袖子揩了揩自己下巴上的唾液,张嘴就骂,“你呢贼娘!”然后,他立刻翻了个兰花指,插起腰来,拿指头冲那唇红齿白的二爷遥遥一戳,霎时间,一股黑黄色的烟气从他袖口嗡地一声飞卷而出,朝着二月红兜头罩去!

    还没等张副官看清那团烟气中间是何物,面前的乌婆又捻着兰花指开始一枚一枚地解着他那件长衫的扣子。他心中正暗骂这货又整啥幺蛾子,我不想看你里头穿的啥,就听见烟气化形,嗡嗡声不绝于耳,竟是一大团马蜂。这马蜂的个头足足大了寻常马蜂一倍,腹部不是寻常见到的棕褐色,而是一块危险的明黄。那尾针尖利如锥,取人性命应当不在话下。

    二月红本就见那老旦万般不顺眼,见他又行了这样许多的恶心手段,已经厌恶到了极致。他眼睛望了望那一团个头极大的马蜂,随手就是一把铁弹子,分毫不差,个个击穿,直打得半空里汁水四溅。

    张副官赶紧起身躲闪,等他避过这团从天而降的粘液后,发现面前的乌婆竟“瘦”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肚子开始隆起。但见他袒露出的胸腹皮肤全然变紫变青,上面尽是蚯蚓般的经脉,且腹大如斗。乌婆嘴里嘶嚎着,双目痛苦翻白,仿佛是要临盆似的。张副官年纪还小,已然看不懂面前的情况,撒丫子就跑,干脆和陆建勋一起躲到佛爷身后去了。

    小人儿处理干净蝎子迅速聚拢到二月红的身边,二月红在一群小人儿的簇拥下一边望着乌婆那离奇的肚子,一边掏出手帕擦着手。渐渐的乌婆腹部的皮肤越变越薄,逐渐有些撕裂的声音,血痕汇聚到肚脐上头的一条线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乌婆的腹部终于豁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条环纹小蛇率先从口子里蹿了出来。生生剖腹何等痛苦,乌婆双目充血,双手把住自己创口的两侧,高声尖叫着,将伤口撕得更大。

二月红见他实在不体面,压了多时的恶心劲儿也上来了,喉结微微颤动了一下,默默将翻涌的气血压回去。他知道,这乌婆黔驴技穷,这怕是最后的绝招了。

他缓缓从自己后腰处抽出一根苍青色布满鳞片的长鞭,手腕一抖,那些密布的鳞片便缓缓舒张开来,仿佛一条活过来的青龙。

Drei

    另一边,出马弟子、老王和降头师都死死盯着“齐铁嘴”和“张启山”。

    老王本就打不过齐铁嘴,此刻拎着裤子,更加没本事了。而出马弟子已经是“齐铁嘴”的手下败将,此刻因着冥车与外界隔绝,根本无法联系到自己的“大仙”,只能绝望又不甘地盯着有票的几个人死命瞧。降头师穆公对上他心里并不十分有把握,他反手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对着肚子就是一道横拉。

    张副官看着那只受伤带血的肚皮,干呕一声,唯恐他也从肚子里掏出个什么恶心虫子给他们看。没成想,穆公更恶心,他伸手从那血淋淋的口子中,拉出一个没有皮的血人。

这下张副官彻底看不懂了。生了个孩子?

陆建勋只知道请人做事,哪见过如此阵仗,只吓地恨不得翻个白眼就此昏过去。许是吓过头了反而更加清醒,他立刻选取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自己“嗖”地一下靠了过去。

齐铁嘴早就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诚如张启山所说,陆建勋现在还不能死。他便在触手能及的范围里护他一护便罢。

 

    那血人立在地上,四肢细长,腹大如鼓,扁平的头部红通通一片,看不清五官。张副官忍着恶心瞧了一会儿,发现那竟然是个被剥了皮的婴孩儿。

    “鬼降!”这下都不用齐铁嘴示意,张启山自己就一眼辨别了出来,他以前下过一次极凶的楚墓,主墓室里面便养了一只鬼降,因着主人去世,随主下葬,被困地底千年,怨气难消。他们一行人进了墓室,刚与那鬼降打了个照面,便生生折损了一大半人马。

    鬼降那种恐怖的战力他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是以当下便将它辨认了出来。顿时心中满是忌惮,伸臂一拦,将正欲冲上去的齐铁嘴挡在了身后,“危险。”

    齐铁嘴单手握住挡在身前的张启山的肩膀,空气里突然弥漫的辛辣刺鼻的血气一瞬间让他确定了那物的身份,“不是普通的鬼降,是最凶的血鬼降!”

    在南疆所有的降头术中,血鬼降是一种最厉害的,也最恶毒的降头术,同时也十分难以控制。降头师找到用来炼制的极阴命格的少年男女后,首先要耗时七七四十九天,活生生放掉其全身的血,让他们带着痛苦和极其深重的怨气死去,然后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鲜血进去,连滴七天,经由秘法炼制,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但即使炼制成功,也还要时时刻刻防范鬼降的反噬——因为炼制的过程是如此的残酷,被降头师放干了全身的血而控制住的鬼魂充满了阴、阳两界的怨毒,它不可能放过每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当然,血鬼降太过邪异,于天道不容,一旦被天道察觉,便会在第一时间被灭杀。

    这血鬼降便是穆公一直用自身血肉为媒,养在自己身体里的,只为躲避天道的镇压,充作保命手段。

    那血鬼降甫一落地,便是四肢一弯,整个身子都匍匐着地,脖子拗出一个诡异的折角,完全贴在地面上。

    穆公脸色惨白,一张胖脸上仿佛都被疼痛榨出了一层厚厚地油脂,在半夜照进车厢的月光下闪闪发亮。他的五官似是都扭曲成了几根离奇的线条一般。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穆公痛苦的脸,却见他又向自己怀里伸出手去,他猛地捅进自己的胸口,用力往外一掏,手上便又多了一个没有皮的血红婴孩儿。穆公倒攥着婴孩儿的脚踝,任由那婴孩儿在他手底下尖叫着摆动手臂。一截截小小的脊椎骨在血肉混沌的背脊上互相涩然摩擦,滴滴拉拉的血落在地上,热气腾腾。

    穆公猛地长舒一口气,额上已经全是瀑布似的冷汗。他将那婴孩儿就地一甩,婴孩儿便落到地上,猢狲似的朝先前那个血鬼降飞速爬了过去。两个血鬼降在地上滚作一团,仿佛在进行某种拼接组合。张启山的眉头紧蹙着,望着地上那一团污血逐渐扩散。这种情况简直毕生难见,没人能预估出来后续的事情,齐铁嘴也不能。一时间除了还在纠缠打斗的二月红和乌婆,整个车厢里就只能听见“检票人”清脆的铃铛声。

    穆公脸上终于露出了得色。两只纠缠在一起的血鬼降陡然直身站立,头尾相连,八条肢干仿如蜈蚣,分不清哪些是手,哪些是脚。竟是后面那只血鬼降将脑袋活生生地从前一只血鬼降的肛门捅了进去!

    齐铁嘴脸色一白,手指用力,捏得张启山肩骨生疼。

    张启山侧脸上绘着的牡丹在晦暗的月色下细细地明灭着幽幽的绛红色流光,他盯着地上那疯狂扭动的血鬼降,喉结上下微微颤动了一下。

    穆公使出了降头师的最后底牌,死生再无顾忌,一手将自己抖落在外的油乎乎血糊糊的肠子填回肚子里,一手在半空中重重一抓握,嗓子里憋出一阵不似人类的尖利嚎叫,地上的血鬼降应声而动,八截肢体一同发力,快速朝着张启山几人掠过来。

    辛辣的血腥气兜头扑过来,齐铁嘴被张启山拦在身后,头脑间几乎空白了一瞬,面对此情此景再难做出反应。张启山多年刀头舔血枪口逃生的经历让他锻炼出了极为敏锐的本能,在那血影扑过来的一瞬间反手按住齐铁嘴的脸将他推到一边,右手在腰间一摸,侧脸躲开的同时一罗盘摔了上去。

    要知齐铁嘴为了此次在墓中能更多几分胜算,带的是正宗的寻龙盘,长期被龙脉中的龙气滋养浸染,堪称半步法器。张启山臂力极强,玄铁的寻龙盘捏在手里分量十足,此刻在躲闪的过程中极为精准地迎着那飞速扑过来的血鬼降的门面砸了下去,直接将这难以杀死的怪物砸地懵了一瞬。

    穆公见自己最得意的手段竟然甫一出手就吃了一记打,立时愤怒地嚎叫起来。随着他尖利的叫喊声,那被法器砸晕懵着脑袋原地转圈的血鬼降顿时清醒了过来,血糊糊的混沌一片的脸上两点一鼓一鼓,竟像是要长出眼睛一般。

    二月红和那乌婆缠斗的间隙看见这边的战况,顿时一急,“快阻止它!它要开眼!”

    血鬼降刚一出世,浑浑噩噩,五官未生,灵智未开,只能靠主人来操控。而一旦长出五官开了灵智,就有了自主意识,且不比一般人的反应弱,战力会直接翻上一番,到时候就更加难以对付了。

    “哈哈哈哈哈哈!晚了!”穆公大笑一声,肥厚的脚掌在地上用力一跺,血鬼降顿时从地上弹跳而起,扁平的脸部渐渐开始幻化出五官,眼睛滚圆半吊,双唇大张几乎裂到颧骨。它竟然也发出几声咯咯咯咯咯的怪笑,动作比之前更快地扑向几人。

    张副官情急间探出半个身体,手腕一抖,持枪便打,子弹“咣咣咣”地射在血鬼降的皮肤表面,众人这才发现,那血鬼降血淋淋的表皮竟然发出了金石碰撞的声音,有如铜墙铁壁,竟是完全打不透,更别提打死了。

    这一耽搁,血鬼降已经扑到了近前,张启山一掌拍开企图掏出符箓的齐铁嘴,自己转身一掌迎了上去。

    穷奇纹身和着镇命符一起发出璀璨的红光,一时间血脉激荡。张启山的手掌重重地拍上了血鬼降的额头。

    穆公见状,浑身疼也忘记了,叉腰大笑起来,然刚笑到一半,便诡异地停顿下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隔空扼住了喉咙。

    张启山与血鬼降额头接触的手掌迅速变红,发出“嗤嗤”的皮肉灼烧声。

    “当心尸毒!”齐铁嘴忍不住吼出声。

    张启山仿佛没听见似的,用力把掌心按在那血鬼降的额头上,手指猛地往开一撑!

    被尸毒烧焦的皮肤崩裂开来,鲜红血液顿时汹涌而出,淅淅沥沥地淋了那血鬼降一头一脸。

    一阵极其浓烈辛辣的腥臭气息铺天盖地扩散开,那原本应该扑上来的血鬼降却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脸上的皮肉翻滚着,五官也缩了回去,猛地向后倒退了几步,竟然不顾穆公的驱使,想要逃跑。

    张副官见状,迟钝的大脑开始勉强运转起来,他一把拉住想要往张启山身边冲的齐铁嘴,低吼了一句,“是麒麟血!”

    张家流传下来的麒麟血,张启山身为身怀麒麟的棋盘宗一脉,自然是继承了最为纯正的血脉之力。

    麒麟为瑞兽,穷奇却是四凶。二者糅合于一身,也无怪忽张大佛爷能不到而立便闯出赫赫威名。

    张启山收回手掌,汹涌的黑灰色尸气在崩裂的皮肉间翻滚着,黑黑红红一片,看来狰狞可怖。

    他冲齐铁嘴摆摆手,没有立刻回到他身边去。

    那血鬼降本是极其凶煞之物,要不是那个降头师穆公道行不够,哪里还有麒麟血发威的机会,张启山挺直肩背,将张副官和齐铁嘴巧妙地护在身后。

    张副官的表情有一些颓丧,他是张家丹青宗一脉,没有继承到家族的麒麟血,在这种时候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放任佛爷一个人以身犯险,心中格外难受,盯着穆公的眼神便狠如饿狼,恨不得将他啖肉嚼骨。

    穆公见血鬼降竟然不听他控制,连血脉供养都肯放弃,一门心思只想逃跑,根本不愿再受他驱使,心中不由一急,连忙催动起体内饲鬼所用的精血来。

    他不阻拦还好,这一催发,血鬼降已经贴上火车车壁即将破窗而出的身体又被看不见的力量活生生给扯了回来。它本就是合二为一,此时经历战斗灵智已开,穆公根本就是半桶水道行不够,无法完全将它控制住,此时又要硬生生拉扯着它不放......血鬼降尖叫一声,顿时反扑回去,一口咬住了穆公破开的肚皮,四条手臂齐齐捅进去,纷纷将他的肠子拽断一截一截拖了出来。

    穆公惨叫着挥舞着四肢,根本无法阻止愤怒的血鬼降反噬啃食他的内脏。

    一时间几人耳边就只能听见“呱唧呱唧”令人牙酸反胃的咀嚼声。

    就在血鬼降反噬主人的当口,老王舍尽“百鬼幡”上诸多魂魄所形成的阻断空间,终于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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